第155章(1 / 2)
妊婋望着湖面后面的层层宫殿群,想起了她当年往北走的第二个秋日里,不知经过哪个乡野,正赶上灾荒,到处都是流民,她混在人群里继续往北走时,瞧见有一支华贵车队因灾民拦路停了下来,那边的主家坐在车内跟随从吩咐了几句话,很快随从带了人从车上拿了些干粮吃食,走到远处向灾民分发起来,车队在人群被引开之后立刻启程走远了。
妊婋站在人群外围看那随从匆匆分发完干粮,就转身追主家的车队去了,她年纪太小挤不到前面去,只看着前面那群流民为吃食争抢不休,又看了看已骑马走远的随从,小小的她想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境况为何如此天差地别。
正思量间,她忽然注意到争领干粮的人群里走出一个女人,怀中似乎揣着什么东西,那女人一路小跑到边上,拽起躺在地上的一个男童,离开这边回头回脑地往外走去。
妊婋想了想,也远远地跟了上去,那女人先是拽着那男童走,后来见他实在走不动,又蹲下来将他背在身上,也不知走了有多久,前面终于出现一座残破废弃的城隍庙。
妊婋蹲在草丛里见那女人回头看了看后边,确认没人跟过来,才走进了那座城隍庙。
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妊婋在那女人走进城隍庙后也悄悄来到门口,见那女人跪在神像前念念叨叨,听了一阵才知是男童饿病了好几天,那女人千辛万苦得来一块馍,准备拿水泡软些喂与他吃。
然而就在她求神祈愿完,低头要叫醒男儿在这里等她取水回来,推了两下却发现男儿已经没气了,她登时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,刚取出的馍就放在身后,也顾不上自家先填饱肚子。
妊婋蹑手蹑脚走进城隍庙里,躲在柱子后边听那女人哭了半日,妊婋低头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,看那女人似乎也没心思吃那馍了,于是悄悄走出来将她放在身后垫布上的馍拿起来,转身又躲回柱子后面。
那女人始终没发现她,只是一味地哭,又向神像祈求保佑她男儿来世顺遂云云,妊婋一边啃着馍一边听她颠来倒去地哭求诉苦,直到月光照进这间幽暗的城隍庙里时,几个男贼被这阵哭声引了过来。
妊婋发现有人来,紧紧握着手里吃剩的半个馍,躲在柱子后面屏气敛息地听着外头的动静。
很快,耳畔充斥起那女人的抽泣求饶和那几个男贼的笑声,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女人只有悲伤,却没有愤怒。
她在柱子后面气得浑身发抖,为他们的恶行而愤怒,也为她的不知愤怒而愤怒。
大约子时前后,其中一个男贼发现那女人没气了,几人合计一阵,把她和她男儿扔出庙外,又从外面找了些干草进来,关起城隍庙的大门,在神像前铺了厚厚一层干草卧下睡觉。
妊婋等他们起了鼾声后,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,她站在神像边看了那几人一会儿,掏出自己捡的打火石,点燃了地上的干草。
她看着火苗一点点蔓延开来,转身从进来时发现的一处破损墙洞钻了出去,又到外面找了好几块大石头,抱在怀里往返数次搬运,抵住那破旧的庙门。
整座城隍庙是在破晓时分彻底烧毁的,后半夜火起不久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男人的叫喊,后来房梁掉了下来,又过不久屋顶也随之崩塌,到天亮时只剩了四面黑黢黢的土墙,露出里面烟熏火燎的神像。
妊婋站在外面看着火完全燃尽,才缓步上前,看见金色的晨曦从上方云层倾斜下来,照在土墙里那座烧得面目全非的神像上,只露出一点眉眼,还和昨晚月光下一样,无动于衷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。
她站在庙门前看了片刻,又往里面眺望一回,只见昨晚那几个男贼睡卧的地方,此刻高高摞着烧塌的梁木和房顶的瓦片,四下里一片死寂,看上去是没有活口了。
她这才转过身,走向昨夜被丢出庙的两具尸体,见她们都还静静地躺在草丛里,她想了想,还是从旁边找了点干草将那女人的身体盖了起来,然后揣着怀里没吃完的那半块馍离开了这里。
从逃出洛京到进入幽州这三年间,她歇宿过许多这样的乡野破庙,见到过数不尽的男贼恶行,也听到过各式各样的哀告和乞求,给她留下印象最深的,是人跪在神佛巨像前时显得那样渺小,那些人虔诚叩拜的同时,也将自己的惶恐不安暴露无遗。
当头顶不再有人为她遮风挡雨,她必须时刻武装以待,求神拜佛这种事对她来说太过危险,她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任何一座无动于衷的石雕泥塑上。